你可以不知道宿遷,但你不會不知道楚霸王項羽?!妒酚洝ろ椨鸨炯o》開頭第一句話就讓宿遷人樂開了花:“項籍者,下相人也?!毕孪?,古縣名,今宿遷。
項王的霸氣,跟項羽的身高自然有著某種關(guān)系。司馬遷說“籍長八尺余,力能扛鼎,才氣過人”;班固《漢書》中說“籍長八尺二寸,力扛鼎,才氣過人”。八尺二寸,有人折算說合今1.8942米。
項王故里的吳勇身高1.83米,100公斤,外形與項王一樣霸氣,難怪班主任吳亞萍老師站在這位派出所所長旁邊合影時,心中頓生一種安全感。派出所所長的故事吳老師整整聽了兩天,最后,她用一句“知善知惡”為我們的采訪對象加了定語。
當年的班主任吳亞萍老師說:“有吳勇站在身邊,好有安全感!”
一、“嘩”的一聲,初中班主任撕毀了他的中考志愿書
吳勇,1975年年底出生,屬兔,出生時間和屬相他無法選擇;父親是國家戶口,但母親是農(nóng)村戶口,所以他也只能是農(nóng)村戶口,這也無法選擇。但放棄上高中而上了中專先弄個國家戶口,卻是他和他父親的主動選擇。小學和初中,他的成績都跟一個叫“名列前茅”的成語息息相關(guān),初中畢業(yè)班班主任看著他超過重點高中分數(shù)線整整43分的成績單,面對吳勇遞過來的中專填報志愿書,氣得把志愿書一撕兩半扔到了地上,大吼一聲:“回去叫你爸爸來!”
爸爸來了還是談戶口問題。的確,種田人太苦,轉(zhuǎn)個國家戶口,就是鯉魚跳進了龍門,農(nóng)村人,沒有太高的期盼。就這樣,1991年9月,吳勇只身來到常州輕工業(yè)學校(常州工業(yè)職業(yè)技術(shù)學院前身),在一個叫“檔案管理911”的班級排上了一個學號。
在班主任吳亞萍老師眼里,吳勇一直是一位老實懂事的孩子。因為老實懂事,班主任讓他做了4年的勞動委員。
其實吳勇的老實懂事何止是在中專。小學初中他跟著父親在城里讀書,父親駕駛員,常常一出車就是十天半個月,出車回來,一有時間就趕回老家“汗滴禾下土”,哪有時間管兒子!吳勇常常一個人在父親的宿舍,用煤油爐自己燒飯吃?!斑@么長時間沒人管,我也沒學壞,真是幸運?!眳怯碌膽c幸,讓我們知道他的老實懂事其實是經(jīng)歷過小學初中時期的考驗的。
也許是因為屬兔,吳勇為人謙和,說話聲音平和,他的“不學壞”,有著與生俱來的性情的基礎(chǔ)。當年秦始皇出游時項羽對叔父說“彼可取而代也”,類似項羽這樣的壯志或野心,絕對不會出現(xiàn)在吳勇的腦海里。
江南常州,孔子之師延陵季子受封之地。吳勇在常4年,常州輕工業(yè)學校開設(shè)了一系列人文課程,傳統(tǒng)文化中的精髓對吳勇產(chǎn)生了浸潤式的影響。在公安系統(tǒng)工作的幾十年,對工作中遇到的那么多人、那么多事,他的處理總是那么知善知惡善解人意,源于他求學過程中漸漸涵育出來的人文情懷。
二、四十人報考公安,唯一落選的就是他
1995年,那是一個秋天,吳勇拿著中專畢業(yè)文憑到宿遷人事局報到,人事局安排了40人參加公安系統(tǒng)的招聘考試,不曾想,他成了唯一的落選者,給他的理由是“視力達不到要求”。于是他被退回人事局重新安排工作進了宿遷化肥廠。接著他做了眼睛激光手術(shù),三年后又考進了公安系統(tǒng)。這時候他才知道,三年前視力不好的,何止是他一個人。不過他沒有多想,一切隨順自然。兩次報考,他都沒有找人幫忙,因為他根本想不到要找人幫忙。
穿上警服后他才知道,警察的壓力不是一般的大,怎一個累字了得!一個鄉(xiāng)鎮(zhèn)派出所,值班民警每天8點上班,到第二天晚上8點下班,36個小時,兩位值班民警要包攬?zhí)幚硭械膱缶?,這是工作的常態(tài);遇到有案件,十天半個月不回家,也成了常態(tài)。
大興鎮(zhèn),位于宿遷宿豫區(qū),離宿遷城區(qū)20公里。全鎮(zhèn)14個村,3個居委會,4萬畝耕地,鎮(zhèn)域面積59萬平方公里。大興鎮(zhèn)派出所就在鎮(zhèn)中心地段,民警7人,保安21人,兼職的駐村保安31人,全鎮(zhèn)200個探頭,呵護著5.5萬人的平安。他們要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在街頭村口,亮晶晶的警徽一路閃耀,讓老百姓心里踏實。
平均每天7-8個報警電話,一年2000多個,110一響就要趕到現(xiàn)場。公安、消防、安全生產(chǎn),巡邏、維穩(wěn)、安保、化解訪民問題……方方面面,一不小心就要暴雷。網(wǎng)絡(luò)詐騙那么多,有的老板一次性被騙800多萬,他們要全國各地去偵查抓捕犯罪嫌疑人。2002年某個夜晚他們?nèi)ベF州農(nóng)村打拐,那里是少數(shù)民族自治地區(qū),有狩獵傳統(tǒng),寨子里每家每戶都有獵槍,執(zhí)法環(huán)境異常嚴峻,趕巧當?shù)鼐教峁┑能囕v燈又壞了,前面山坡塌方,他們硬是用肉眼辨認著路牙才得以脫身,至今想來仍禁不住以手撫膺坐長嘆。
問題是法定職責之外的事情他們還“承攬”了不少:多年前遺留下來企業(yè)改制問題,派出所無可奈何地介入了,鎮(zhèn)里小產(chǎn)權(quán)房開發(fā)商一套房子多次抵押,他們也不得不趕到現(xiàn)場。有些工程隊兜里沒錢,卻還在大量招工,他們只能去工地插告示牌:“工錢要日結(jié)日清?!庇行┦虑槔习傩詹恢勒艺l,動輒找到派出所。
“這么多法定職責以外的事情,你們?yōu)楹尾煌馔颇???/span>
“社會轉(zhuǎn)型時期,我們公安民警應(yīng)該成為群眾的貼心人,群眾相信民警,黨委政府對公安也寄予厚望,所以一些急難險重的工作就自然而然落到公安的身上。某種程度上說,我們派出所又是有些矛盾的緩沖器、潤滑劑。這些都是我們應(yīng)有的付出——改革開放這么多年,農(nóng)民、下崗職工不是也作出了很多犧牲嗎?”吳勇說這話時,平靜而自然,透露出一種“大興平安,舍我其誰”的擔當精神。 我們說“你當所長壓力太大了”,他說“其實我們局長壓力更大”;我們說“你太辛苦”,他說“我們鎮(zhèn)黨委書記更加辛苦——每天12點半睡覺,早晨4點就坐在床上想心思”。吳勇的眼里,總是盯著一群更加辛苦的人。有一個階段,他以“誰遲到誰就請全所民警吃早飯”的方式提醒民警不要遲到,懲罰如此溫柔,因為他說:“民警太辛苦,有的民警出警,衣服都被撕破了?!?/span>
他每天上班分兩段走:先請“專職司機”把他從市區(qū)送到城外,再自己開車到派出所。當然,被他戲稱為“專職司機”的是81路公交司機。妻子笑話他小氣,舍不得汽油費;他說他是利用公交一路看風景,便于腦袋休養(yǎng)生息。他還喜歡站在辦公樓的北走廊向下看,看圍墻內(nèi)的那一片菜園子寧靜而親和,他祈禱整個大興鎮(zhèn)都能如此寧靜安樂。
每個靈魂都為使命而生,他心系大興的百姓。
每日從文化長廊走過,吳勇的步子有時輕松,有時沉重
三、躲到外地去的“張善人”揚眉吐氣地回家了
“有個66歲的小學退休校長,他是我的忘年交?!眳怯抡f。
“我今年66歲,大興派出所吳所長是我的忘年交?!睆埵棵粽f。
張士敏,一位農(nóng)村小學的退休校長,在任時,拿出自己的自留地砌校舍,早春二月赤腳下河撈砂礓做校舍地基,落下了一身病,連續(xù)多年拿出自己的微薄工資阻止多名學生因交不起學雜費而輟學,多次因過度疲勞而昏迷。退休后,多次捐款,帶領(lǐng)鄉(xiāng)親鋪橋修路,人稱“張善人”。有一年麥苗干旱枯黃,他為民請命,要求政府出面,迫使一家兄弟幾個將霸占的公共水塘讓出來讓老百姓澆地,觸動了對方利益,多次被謾罵追打,張士敏只得躲到外地的兒子家避難,心中憋屈沒處訴說。
但就是這位“張善人”,最初傳到吳勇耳朵里的信息卻是一位“尋釁鬧事者”。為弄清事實真相,化解農(nóng)村那剪不斷理還亂的矛盾,吳勇數(shù)次便衣私訪,終于弄清事實真相,多次打電話鼓勵張校長回家,并拘留了這幾個砸老百姓水桶、橫行村民小組的霸道者,用自己的車接張士敏到派出所為民警作先進事跡報告。
“除了門衛(wèi),他們派出所所有人員都參加了報告會!”電話中,張校長激動得讓我們擔心他心臟的負荷——我們設(shè)想,電話那一頭,一定是一個“揚眉吐氣”的造型!
張校長似乎有說不完的話,他把吳勇描繪成了一位“現(xiàn)代包青天”。我們弄不清對方說的是宿遷話,還是他自以為是的“普通話”,這似懂非懂的通話持續(xù)了一個多小時,讓我開始心疼起我的電話費。
“精神上、人格上,張校長對我影響特別大?!闭f完這句話,吳勇手機又響了,說是某個地方楊樹花起球燃燒了起來,要他們趕緊趕過去。
看著吳勇出門時那副熊腰虎背的身影,我突然心升一種感慨:善人善舉,多么需要這樣霸氣的派出所所長的呵護啊!
“張善人”送來的幾句話
使命寫在墻上
公正刻在心里
四、一封“實在實在不好意思”的“說情”短信
吳勇外形長得霸氣,內(nèi)心卻很柔軟——我們看到了他發(fā)給法官的一封“實在實在不好意思”的“說情”短信。
有一對五十多歲的大學生夫婦,篤信藏傳佛教,兒子6歲時,就被他們送到藏地的一座喇嘛教寺院。一種深深的被拋棄的感覺伴隨著這名兒童成長,后來在廣東上大學時,因為侵犯個人信息,這名大學生被吳勇他們跨省追捕帶到了宿遷大興派出所。當這位青年奇特的身世展現(xiàn)在民警面前時,吳勇驚呆了:孤獨的童年、親情的缺失、教育的畸形,讓吳勇倍感痛心,內(nèi)心激蕩起無論如何也要救救孩子的情愫。犯罪情節(jié)審查清楚后移交法院,吳勇給負責審判該案的法官編寫了一段928字的“說情”短信,懇請法官“考慮孩子缺失了多年的愛,給孩子一次改正的機會”。短信開頭第一句話就是“實在不好意思”,結(jié)尾時則變成了“實在實在不好意思——我以一名共產(chǎn)黨員的名義、一名人民警察的名義……”
審理期間,吳勇與妻子一起到賓館與孩子的父母長時間地交流,讓對方從“放棄孩子”的念頭中轉(zhuǎn)過來,將缺失的愛還給孩子。離開賓館,已是月明星稀。
“后來呢?”
“陽光總在風雨后!”吳勇用一句歌詞欣慰地回答了我們的提問。
結(jié)束今天的采訪,我們駕車回城,準備晚上見一見吳勇的妻子。一路暢通,天藍得讓人感動。
駱馬湖的濤聲在這塊刻石旁回蕩,我們想到了知善知惡的吳勇
五、耕讀之家的幸福生活
還在吳勇女兒小學三年級時,一天晚上,抄表工人敲開了他家的門,眼前的一幕,讓抄表工人十分詫異:一家三口,每人手里一本書——這里的夜晚靜悄悄。
吳勇家在農(nóng)村,小時候,眼見母親有時凌晨一兩點還在滿是墳頭的承包地干活。吳勇幾歲時就幫著家里撿棉花,常常撿到晚上九、十點才回家。
但農(nóng)耕家庭出身的他,卻酷愛讀書;然而吳勇嘴里反復稱贊讀書讀得好的,不是他自己,而是自己的妻子、自己的姐姐和自己的女兒。他跟我們描述妻子如何參加自學考試一步步提升自己,職位如何步步高升,工資如何遠遠地把他拋在后頭;他指著他的姐姐告訴我們,這個女性如何從一個下崗職工通過嚴苛的律師資格考試,成了法庭上侃侃而談的律師;他目光穿過遠方的天空,告訴我們此刻她女兒遠在地球的那一頭,他像說評書一樣給我們講述自己的女兒如何過五關(guān)斬六將,獲得了新加坡的獎學金遠涉重洋讀書,后來又參加了英國牛津大學的考試被錄取,圓了牛津夢。
每當說起家人,吳勇臉上滿滿的笑容。耕讀之家,自有耕讀之家特有的幸福,經(jīng)營好了家庭,人生就成功了一半。而贊美同事和家人,成了吳勇的習慣。
看到他妻子“宿遷市十佳警嫂提名獎”證書,摩挲著他家“宿遷市十佳文明家庭”的牌匾,我腦中突然跳出一個跨越時空的念頭:二十多年前就畢業(yè)離開母校的吳勇,他今天的生活狀態(tài),跟他母校2018年年底才提出的“育養(yǎng)匠心、幸福人生”的師生共同愿景,是否冥冥之中存在某種關(guān)聯(lián)?
吳勇是一位有著傳統(tǒng)家庭觀念的人,他的幾位朋友說他做人好、家風好?!拔覀兠窬刻旖佑|負能量,而我們要保持正能量,并把正能量帶回家庭?!眳怯抡勍轮?,總是盛贊中華民族的傳統(tǒng)價值觀。
加了吳勇的微信,打開微信,原以為這位立過三等功、曾經(jīng)是宿遷市宿豫區(qū)十佳政法干警和宿豫區(qū)十佳警察的派出所所長一定是穿著警服的威武相,誰知他的微信頭像竟然是妻子和女兒的合影,而且起了個很幸福的微信名:輕輕夢回。
吳勇動員民警在文化長廊秀一秀各自的家庭恩愛
六、有個專業(yè)叫“檔案管理”
到吳勇的派出所參觀,來人無不為吳勇對史料檔案的搜集整理成果嘖嘖稱贊。吳勇有一句話:“我要對歷史負責?!?/span>
大興鎮(zhèn)派出所一間屋子里捆扎著3000多卷檔案,吳勇請大學生利用寒暑假時間,撥開故紙堆一張張掃描成電子檔案,他們甚至尋找出了上世紀六十年代的資料。翻看陳列柜中泛黃破舊的戶口檔案,就像回溯一個時代的歷史。很多農(nóng)村人不把戶口當回事,但要領(lǐng)低保,就找上門來了??吹侥切┮律啦徽睦先说脚沙鏊业搅藨艨谝罁?jù)喜出望外的樣子,吳勇就美美地體驗心中升騰起來的那種慰藉感。慰藉,是一種幸福的享受。
他還建了一個大興鎮(zhèn)派出所所史館,讓我們看1945年10月,派出所是在怎樣一種炮火連天的背景下建制的。他為我們講解那一排過往所長的故事,話語中充滿感恩充滿深情。
他所熱衷的檔案整理工作,其實并非上級規(guī)定的考核內(nèi)容,然而,價值所在,功在久遠,誰讓他所學的專業(yè)叫“檔案管理”呢!
小小的鄉(xiāng)鎮(zhèn)派出所竟然有自己的“所史館”
所史館的英模墻,是吳勇的驕傲
他們找到了1966年的戶口簿
離開宿遷時,汽車再一次經(jīng)過項王故里景區(qū)??粗皡^(qū)門口在戰(zhàn)馬上沖鋒陷陣的項王雕塑,我跟隨訪的老師說:“我們就用這個標題吧——項王故里,有一位知善知惡的派出所所長?!贝蠹页了贾?,點點頭。
項王故里的項羽躍馬雕塑
所在二級學院:經(jīng)貿(mào)管理學院
班級:檔案管理911
班主任:吳亞萍